问题疫苗对儿童的身体损害有多大？补种需有哪些注意事项？为什么从发现到部署疫苗补种要历经如此长的时间？如何重建公众对疫苗的信心？对此，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免疫学系教授王月丹和免疫主管医师、疫苗科普作者陶黎纳进行了解答。

文

苏惟楚郑可书

编辑

王珊

疫苗事件持续发酵。

长春长生和武汉生物的两个批次问题百白破疫苗逾65万支，已分别销往山东、河北和重庆。据各地疾控中心最新统计，超过50万名儿童接种。近日来，多名家长笼罩在阴云中：问题疫苗对孩子的身体损害到底有多大？

与此同时，长春长生销售人员曾向4省21名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的消息，戳破了疫苗流通环节的腐败问题。阵阵声讨中，公众对国产疫苗的信任出现了裂痕。

7月23日，公安机关对长春长生问题疫苗涉案人员进行依法审查。同时，问题百白破疫苗两个流入省，河北和山东先后做出表态，将安排进行补种。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免疫学系教授王月丹告诉《后窗》，“目前不是百日咳的高发期，还是有时间去组织疫苗的货源。但肯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到了冬春季百日咳和白喉的高发期，就会加大免疫的工作压力，也会增加局部地区爆发流行的风险。”

问题疫苗对儿童的身体损害有多大？补种需有哪些注意事项？为什么从发现到部署疫苗补种要历经如此长的时间？如何重建公众对疫苗的信心？对此，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免疫学系教授王月丹和疫苗科普作者陶黎纳进行了解答。

“目前不是百日咳的高发期，

但是肯定不能再等下去”

后窗：此次引发争议的两个批次的疫苗，效价测定结果不符合注册标准。应该如何理解？

王月丹：百白破疫苗是一个三联疫苗，有三种抗原成分。包括白喉的类毒素、百日咳的菌苗、破伤风的类毒素等三种成分，接种后能诱导机体产生对这三种传染病的保护性免疫能力。如果，该疫苗中百日咳、破伤风的成分免疫效价达不到标准，意味着对百日咳和破伤风的保护性免疫不充分，但一般不会影响白喉的保护性免疫。

后窗：一些家长提到，即使不是同一批次，但孩子接种同一生产企业或者相近时间段生产的百白破疫苗，是否需要担心？

王月丹：如果不是涉事批次的疫苗，一般不用太担心。疫苗接种没办法做到%，即使是没有问题的疫苗也可能会出现效价保护力不足的问题，但是，对于破伤风、白喉和百日咳等传染病，我们国家有多维度的预防和保护体系，百白破疫苗接种只是一个层面，当然，问题疫苗的出现肯定降低了预防体系的有效性，需要采取适当的措施，进行补救。

后窗：长春长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百白破疫苗效价指标不符合标准是在年11月检测出来的，今年2月进行了补种的部署工作，今天山东和河北回应将开展补种，事件的处理需要这么长的周期吗？

王月丹:我认为没有当即公布的可能原因是，对疫苗效价指标的审核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程序，其中也允许企业进行申诉解释和要求复检，这都需要时间。同时，现在的季节不是白喉等相关传染病的高发期，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也是实施补充接种疫苗等补救措施的好时机。有关部门提到今年2月，药监部门就会同卫生管理部门进行了国家层面的疫苗补救措施的部署，但基层部署的具体方案最近才开始进行公布和实施，请大家耐心等待。

后窗：开展补种需要做哪些工作？

王月丹:从接种机构的角度，得调集疫苗，但调集多少就需要进行计算和制定方案。接种问题疫苗的群体是四针都补种，还是补种一针，补种四针是按照原来的间隔，还是重新制定免疫程序的间隔时间，是集中一次补种还是分批补种，这些都需要制定具体完善的计划。

做计划之前，需要有一个研究数据，对影响程度进行测算。这就需要国家对接种问题疫苗的人进行抗体检测，看是只有百日咳失效了，还是两种或三种都失效了。

而且，补种如何标注在接种卡片也需要商讨，是更换接种记录卡片还是写上加强免疫。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们不能保证%的人能够前来补种，但需要通过这些细节让那些可能被遗漏的人进行补充免疫，避免以后保护力不足。

目前不是百日咳的高发期，大家不用感到很紧迫，我们还有时间去组织疫苗的货源。但肯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按照之前的速度，从二月到五月才部署到基层，开展再进行几个月，就到了冬春季百日咳和白喉的高发期，就会加大免疫的工作压力，也会增加局部地区爆发相关疫情的风险。

后窗：补种可能存在哪些风险？

王月丹：盲目和仓促打疫苗是不可取的。需要慎重，疫苗再安全，还是会有不到百万分之一的风险发生严重不良反应，增加不必要的疫苗次数就会增加百万分之一的风险；还有孩子的身体状态是不是适合接种疫苗都得考虑进去。

我不推荐大家一股脑都去补种，因为还可能干扰其他正常计划免疫接种的进程。最好等国家调查结论和指引。

“疫苗采购的权力

实际上在县级疾控中心”

后窗：为什么会出现疫苗效价的不合格？

王月丹：主要是在生产和流通环节出现的问题。比如年“山东疫苗案”里，就是运输和储存没有达到要求，这就会有效价降低的可能性。这次的百白破疫苗事件，则是生产环节的问题，就是出厂的时候效价就是不够，跟生产过程中质量的控制和管理有关，尤其是在生产过程中，温度如果不适当，也会影响免疫效果。企业内部的检验检测如果没有有效把关，也可能会造成疫苗的不合格。

后窗：效价不合格的疫苗是如何突破批签发制度防线的？

陶黎纳：批签发制度是对所有的疫苗都做安全性检测，但是对于有效性指标，进口疫苗是%测的，国产疫苗可能平均抽10%左右。如果每个批号疫苗都要做有效性测试，上市的周期会变得很长，疫苗的供应会发生短缺。

王月丹：从之前的监测结果看，我国的疫苗生产整体质量还是比较好的，故而采取了抽检模式，但像现在出现了严重的生产记录造假等重大问题的情况下，提高抽检率和增加复检批次，也是可以考虑的一种升级监管方式。

后窗：去年11月长春长生和武汉生物65万余支百白破疫苗被指不合格，八个月后，长生就又一次违规，是不是上一次处罚力度低了？

陶黎纳：现在对长生的处罚是针对（11月检测出的）百白破疫苗不合格，我觉得这个处罚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我认为，这个百白破疫苗不合格并非故意，武汉生物也是这样，可能是一个技术问题。但这次狂犬病疫苗是企业漠视生产流程、工艺规范，这个事情应该严惩。

年大连金港安迪公司在狂犬病疫苗中添加非法物质核酸（核酸能让狂苗在有效成分低于国家标准的情况下，实际免疫效果等同于合格疫苗，为企业降低1/3甚至一半以上的生产成本），被吊销GMP证书（永久禁止生产狂苗），等于这个厂就倒闭了。长春长生的危害性稍微小一点，但也是明知故犯，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不低于大连金港安迪的惩罚力度。

王月丹：我不赞同对企业过度惩处。百白破疫苗一支3块多，对长春长生处以多万的处罚已经算是“较重处罚”。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把企业和责任人分开。生产出问题疫苗，其实是管理和经营方面存在问题，对负责人进行追究，这个是有必要的。但对企业本身而言，需要考虑更多，组建一个成熟的疫苗企业其实很不容易。比如长春长生生物，其前身是长春生物制品所，是我国此前生产疫苗六大基地之一。

当前百白破疫苗价格机制是畸形的，我国引进了很多高价疫苗，比如HPV疫苗上千块，但百白破疫苗才三块多，需求量高，但价格极低。在逐利机制下，企业本身逐利就会奔着高价疫苗去，一般小规模的疫苗企业不愿意投入生产这类疫苗。一旦关闭这家企业，其他疫苗企业能不能补充这部分产能是一个问题。

后窗：如何看待疫苗流通环节中的权力寻租问题？

陶黎纳：寻租问题很难避免，你总归要有一个拍板的人。以前拍板的人可能是省级疾控中心，等于说你可能一搞就是一个省的。年山东疫苗案之后出的规定是，省级划定一个名单，然后采购的权力还给基层。现在二类疫苗（包括狂犬病疫苗在内）不会放到省级疾控中心的冷冻库里去，也不是放到地市级，直接放到县级库里去。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疫苗采购的权力实际上在县级疾控中心。省级疾控中心每年圈定一个白名单，哪些厂家的哪些疫苗纳入我省可采购的目录、价格是多少；具体用什么疫苗，是县级疾控中心说了算。各种疫苗要进入省级的白名单并不难，关键是县级疾控中心到底采购谁家的？这里面是很有可能滋生腐败的。这一次，长春长生和宁波荣安的五针法的狂犬疫苗比辽宁成大四针法的疫苗贵，销量还不错，我觉得这个比较反常。

王月丹：二类疫苗相比一类疫苗更容易滋生腐败。一类疫苗（百白破等）定价低，有价格天花板在，所以没有什么盈利的空间。二类疫苗定价高，销售空间成本有限，可以有很多空间进行操作。而且疫苗接种单位和疫苗生产企业还有经销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看到，很多疫苗经销商就是从疾控系统出来的，这可能是容易滋生腐败的土壤。

我认为，应该有规定，疾控体系的工作人员离职后，一段时间内不被允许从事疫苗经销，起码不应该在他原来工作的地方从事疫苗经销。

“国家一定要

回应所有的疑点”

后窗：早前有说法称我国疫苗行业水平低、技术落后，如何看待这类说法？

陶黎纳：我认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我国疫苗行业水平）不低也不落后，可能是国际大厂反而落后，因为它的生产线是更早建的。我们国家的疫苗质量以及对疫苗的监管，我认为已经做得比较好，但是（行业）毕竟那么大，保不准有人要作恶，只能是事后严惩来避免。

后窗：低价疫苗价格畸形会限制企业改进技术水平吗？

王月丹：会的。因为价格较低，改进技术对企业没什么好处，即使提升了效价，但是价格还是3块多。企业基于逐利的本质，会投入更多在高价的创新性疫苗上。

还有一个原因是疫苗产业相关人才的匮乏。当前我国疫苗领域的人才要求非常高，但是我们在培养这方面（改进疫苗效价、稳定疫苗质量生产）人才的投入比较小，而我国的著名大学中也几乎没有开设疫苗专业的大学，也没有设立疫苗研究所，这就使得在学术层面，人才出现了断层，也制约了企业工艺改进。

后窗：去国外或者香港接种疫苗会更安全吗？

王月丹：我不建议大家去国外接种。因为哪怕是去香港，来回奔波也要两天，人在很疲惫的情况下接种，免疫效果不一定是最好的。而且万一接种的是国外的问题疫苗，后续救济途径可能更差。

后窗：每每问题疫苗事件爆发后，就会动摇人们对国产疫苗的信心，如何平复公众恐慌情绪？

王月丹：借鉴国外的制度经验。无论是公众、生产者还是管理者，都得抱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比如之前在英国，有一个百日咳疫苗，有谣言说这个疫苗会导致自闭症，结果大家都抵制百日咳疫苗，英国的百日咳发病一度很高。英国对此的态度是，加紧研发新的百日咳疫苗，投入比较大。因为当时有一个理论说，百日咳疫苗细菌的成分可能引发自闭症，基于此，发明了无细胞疫苗，告诉公众，我们去掉了跟自闭症有关的成分，接种率相应就提升了。

现在需要一个科学的指引和良性的讨论，而不是发现问题就捂着。

陶黎纳：国家一定要回应所有的疑点。现在山东、河南已经开始补种了，但是没有把细节交待清楚，比如到底不合格到什么水平，是58分跟60分比还是10分跟60分比？比如接种问题疫苗的孩子的免疫力到底怎么样？这些都没披露就补种，我觉得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是经不起质疑的。信息公开对于恢复公众的信心非常非常重要。

后窗：对于疫苗的不良反应的认定和补偿标准的完善，是不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公众的恐慌情绪？

王月丹：疫苗不良反应的发生率其实是极低的，但对当事人而言，他们遭遇的就是%。

从一定程度上讲，当前对疫苗不良反应受害者补偿方式的制定，都倾向生产企业，太严苛的环境可能导致疫苗企业停止生产诸如百白破这类国家必需的疫苗。但不是说就减少或者不对疫苗不良反应受害者进行补偿和救济，这需要由医保部门或者红十字会出面，为疫苗不良反应受害者进行长效的补偿。

此外，目前在认定疫苗相关健康伤害的环节也存在一定的困难。进行鉴定的基本都是疫苗严重不良反应的问题，但疫苗严重不良反应的发生率低于百万分之一，见过不良反应的人较少，国家层面组建这方面的有经验的专家团队都有一定的难度，而目前省一级的专家进行鉴定，其可靠性和实效性应该是比较低的。

疫苗不良反应发生后，很少有人会立刻将症状和疫苗接种进行联系，相关的病历资料和检测都可能是缺失的，而这类证据的收集又存在一定时效性，等到当事人有意识去进行检测认定的时候，很多证据是无法进行补充和收集的。

国外的做法是，如果时间上有逻辑关系，就会认定跟疫苗的不良反应有关，会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补偿和救助。

在我看来，追究责任和救济受害者分开。生产质量有问题，国家追究责任，如果接种疫苗出现严重不良反应，不管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关系，都应该有补偿和救助渠道。这些问题的完善能够一定程度缓解公众的恐慌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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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苏惟楚

无论正邪敌我，我都把他们还原为人在写。

作品包括《一个女医生之死》

《医院“号贩子”：一场艰难的博弈》

郑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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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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