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默斯·希尼,爱尔兰诗人。生于爱尔兰北部德里郡毛斯邦县一个虔信天主教、世代务农的家庭。希尼不仅是诗人,还是一位诗学专家。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希尼的诗歌具有浓郁的民族风味,蕴丰富的哲理于日常生活,而且他还对古希腊和英国的史诗做了深入的研究和介绍,从而拓宽了现代诗的表现领域。他以一种带有现代文明的眼光,冷静地挖掘品味着爱尔兰民族精神。他虽有学院派的背景,却绝无学院派的那种孤芳自赏的情调。他在12本诗集中,描摹爱尔兰的乡村生活,歌颂土地、自然、古老的道德,思考爱尔兰复杂的历史与政治冲突,并试图在作品中,唤醒人们对宽容与和解的认知。和他的前辈、爱尔兰诗人叶芝一样,希尼的名字是和他的祖国爱尔兰分不开的,而和叶芝一样,他朴实而深厚的诗歌,能够抵达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广大人群。 SeamusHeaney(-) 挖掘 袁可嘉/译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的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 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诗集《过冬》题词 陈黎、张芬龄/译 今晨从一条露湿的高速公路 我看到新的俘虏营: 一枚炸弹在路旁留下鲜泥的 弹坑,而树林那边 机关枪岗哨构筑了真实的栅栏 有那种你在低冲积平原上会碰到的白雾 而且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某部以17号战俘营为 题材的影片,一场无声的恶梦。 在死之前有生吗?闹区里 一面墙上记载着。受苦的能力, 连贯的痛苦,吃吃喝喝 我们再度紧抱我们渺小的命运。 玩耍的方式 袁可嘉/译 阳光直穿过玻璃窗,在每张书桌上 寻找牛奶杯盖子、麦管和干面包屑 音乐大踏步走来,向阳光挑战, 粉笔灰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我的教案说:教师将放送 贝多芬的第五协奏曲, 学生们可以在作文中自由表达 他们自己。有人间:“我们能胡诌一气吗?” 我把唱片一放,顿时 巨大的音响使他们肃静; 越来越高昂,越坚定,每个权威的音响 把课堂鼓得像轮胎一般紧, 在每双瞪圆了的眼晴背后 发挥它独具的魁力。一时间 他们把我忘了。笔杆忙碌着, 嘴里模拟着闯进怀来的自由的 字眼。一片充满甜蜜的静穆 在恍惚若失的脸上绽开,我看到了 新面目。这时乐声绷紧如陷阱, 他们失足了,不知不觉地落入自我之中。 铁匠铺 黄灿然/译 我只认得一道进入黑暗之门。 外面,旧轴和铁箍正在锈蚀; 里面,鍜砧短音的铿锵声, 不可预料的扇形火花 或新蹄铁在水中变硬时的丝丝声。 鍜砧一定是在中央某处, 呈独角兽状,一端平正, 固定在那里:一个祭坛, 在那里他把自己消耗在形状和音乐中。 有时候,围着皮革巾,鼻子里满是茸毛, 他探身靠着门边框,想起双蹄 在风驰电掣的来往车辆中碰击; 然后咕哝着走进去,轻一下重一下 要锻造真铁,让风箱吼哮。 附笔 黄灿然/译 哪天找个时间驾车去西边 进入克莱尔郡,沿着菖蒲岸, 在九月或十月,正当风 和光彼此互相消除 使得海洋的一边狂野地 掀起飞沫并闪烁,而在内陆的石头间 一个青灰色湖泊的表面 被一群天鹅焕发的接地闪电所照亮, 它们的羽毛粗硬地竖起,白上加白, 它们丰满的,看上去倔强的头 缩下或昂起或在水里忙着。 想象你会停下车更彻底地领受它 是没用的。你既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那里, 而只是一种有熟悉和陌生的事物从中经过的匆忙 当低沉的连续拍击从侧面扑向汽车 趁着那颗心毫无提防把它猛地吹开。 种子裁切者 黄灿然/译 他们似乎在千百年以外。勃鲁盖尔, 你会理解他们的,要是我能写活他们。 他们围成半圈蹲在篱笆下 背后一阵风正在突破防风林。 他们是种子裁切者。叶芽的 褶和皱边从埋于稻草下的 马铃薯种子伸出。他们有时间消磨 所以慢慢消磨时间。每柄利刃 慢吞吞地对切每条根,它们就 散落在手掌里:一缕奶白色微光, 还有,切片中间,一个暗色水印。 啊!一种岁时习俗!在他们头上 那发黄的金雀花下,画一群人吧, 我们都在那里,我们的无名氏。 个人的诗泉 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袁可嘉/译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 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 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 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 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 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 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 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 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 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 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 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鲈鱼 杨铁军/译 水中枝上的鲈鱼悬垂于巴恩河 靠近黏土岸,尽是桤木斑驳和漾动的清澈, 我们称作“小咕噜”的鲈鱼,流水的线疙瘩,短小、倏然欲动, 我以前看到现在也看到河水光耀的体内虽可穿行 却被它们顽固地把守着这通道, 在水的屋顶之下,河床之上打盹, 迎面吞噬流水,鼓起肌肉,咕噜噜地 在满是鲈鱼鳍的世界,桤木的沼泽世界里 以水作为空气,在巴恩河水的地毯上,暂定于 万物皆流、奔涌无休的世界。 鼬鼠 黄灿然/译 直立,黝黑,裹着条纹和花缎 如葬礼弥撒上的无袖长袍,鼬鼠尾 炫耀鼬鼠。夜复一夜 我像期待客人一样期待她。 冰箱嗡嗡声渐渐寂静。 我调暗台灯,柔光漫至阳台外。 橙树上乍现几颗小橙。 我开始紧张如窥视狂。 十一年之后我再次在写 情书,启开“妻子”这个词 像一个陈年酒桶,仿佛它那纤细的元音 转化成了加利福尼亚黑夜的泥土 和空气。桉树那股美丽而 无用的浓烈味代替你的不在。 喝一大口酒也是白费, 如同对着空枕头呼吸你。 而她在那里,那只专注、有魅力、 普遍、诡秘的鼬鼠, 神话化了,非神话化了, 嗅着我五英尺以外的纸板。 昨夜一切又历历在目,想起 就寝时你的衣物轻声滑落如降煤烟, 你低着头,翘着尾在床底抽屉 寻找那件黑色开胸睡服。 山楂灯笼 黄灿然/译 那颗隆冬的山楂果不合时令地燃烧着, 棘刺树果,为小人物点的小灯盏, 不想再要他们别的什么,只要他们保持 不让那自尊的灯蕊熄灭, 免得亮光招致他们失明。 但是有时候当你的呼吸在寒霜里腾气, 它会显出第欧根尼游荡的形状, 手上提着他的灯笼,寻找一个正人君子; 所以你最终变成被他把山楂果 举到齐眉高的细枝上察看, 而你退缩了,不敢去碰它那黏合的髓和核, 碰它那扎血的刺,尽管你希望它验证你的清白, 于是它那被啄过的成熟扫视你,然后移开。 春之祭 傅浩/译 寒冬握紧拳头 就这样卡在水泵里。 柱塞在它的喉咙里 冻结成坨,冰块吸附 在铁上。摇柄 瘫软弯垂。 于是把麦秸拧成 草绳,紧紧缠绕 在铁管上,然后一把火 将水泵团团烘烤。 它凉了,我们掀起她的活门, 她的开口处湿了,她来了。 薄荷 黄灿然/译 它看上去像一丛满是尘埃的小荨麻 胡乱地生长在屋子的三角墙边, 我们就在那地方扔垃圾和旧瓶子: 总不见它绿起来,几乎不值一顾。 但是,说实话,它也在我们 生活的后院增添指望和新意, 仿佛某种幼稚又倔强的东西 闲荡于绿色小巷并渐渐繁茂。 剪刀的窸窣声,星期天早晨的 光,当薄荷被剪和被爱: 我最后下手的将最先逃过我。 但是让所有活下来的都自由自在吧。 让薄荷的气味醉人且无力自卫吧 一如放风场里被解放的囚徒。 一如那些被漠视的人,我们对他们翻脸 是因为我们的漠视已经令他们失望。 奇异的果实 黄灿然/译 这就是那女孩的头,像掘出的葫芦。 椭圆脸,李子肌肤,李子核似的牙齿。 他们解绷带似的弄掉她头发上的湿蕨 然后展览盘卷的头发, 让她皮革似的美貌透气。 油脂之头,易腐之宝: 她破碎的鼻子黑暗如泥炭块, 她的眼窝空如旧矿场的坑。 迪奥多鲁斯?西库卢斯①承认 他对这类事情已逐渐处之泰然: 被谋杀的、被遗忘的、无名的、可怕的 被斩首的女孩,逼视斧头 和宣福②,逼视 已开始使人感到敬畏的东西。 ①、西库卢斯是公元前1世纪希腊历史学家。 ②、宣福是指献祭后女孩可能享受的福气。 来自写作的边境 张枣/译 笼罩在那片空间的是紧张和警觉 当小车停在路当中,军人们检查 车型和车号;有人弯下脸 朝向你的窗口;你看见更多人 在小山丘那边,支撑着枪 目不转睛地注视,暗中使你不敢动弹 而一切不过是纯粹的盘问 直到一杆长枪移开,你才 启动,小心而无动于无衷地加速 添了几分空虚,几分疲惫 似乎总是因为那来自体内的颤栗 被迫屈服,是呀,被迫俯首听命 于是你驱车驶向写作的边境 那儿再发生一次。枪枝在三脚架上 那位中士用一开一关的步话机复述 有关你的材料,等着那鸦聒般的 核对和证实;那射击手瞄准你 从太阳的角度像一只老鹰 突然你可以通行了,被提审又被释放 似乎你是穿过了一道瀑布 回到沥青路的黑色波浪之上 经过装甲车,经过两边 哨位上流动的士兵,他们 倒退着涌向挡风屏像树木的影子 饮水 袁可嘉/译 她每天来打水,每一个早晨, 摇摇晃晃走来,像一只老蝙蝠。 水泵的百日咳,水桶的声音, 捅快满时响声逐渐减弱, 宣告她在那儿。她那灰罩裙, 有麻点的白搪瓷吊桶,她那嗓门 吱吱嘎嘎地响就像水泵的柄。 想起那些夜晚,满月飘过山墙, 月光倒穿过窗户映落于 摆在桌上的水杯。又一次 我低下头伸嘴去喝水, 忠实于杯上镌刻的忠告, 嘴唇上掠过;“毋忘赐予者”。 谷仓 孙敏/译 脱了壳的谷子堆积如同象牙碎屑 或是两角麻袋里凝结的水泥 散发着霉味的黑暗中潜藏着一个宝库 关于农家场院的工具堆马具犁套 鼠灰色的地板光滑混凝土般冰冷 没有窗户,只有两个狭长的手柄 外表镀金从通风口的裂缝中交叉 各自高悬于三角墙上。这一通道意味着没有气流 整个夏天当锌像烤箱那样发烫 长柄大镰刀的刀刃,干净的铲子,干草叉的分岔: 你推门而入缓缓闪光的物体便成形 然后你感觉蜘蛛网塞满了你的肺脏 迅速跑进阳光照射下的院子—— 跑进黑夜,蝙蝠飞行 在沉睡的椽之上,明亮的眼睛凝视之处 从角落的谷堆里。凶猛。坚定。 黑暗吞没如遮盖屋顶。我是谷壳 等待被啄起当鸟儿从通风口的裂缝中伸出嘴巴。 我仰面躺下以避开降临的恐惧。 两角麻袋迁入如同硕大的盲蝙蝠。 半岛 黄灿然/译 当你再也无话可说,那就驾车 在半岛上兜它一天。 天空高如跑道上的, 地上没有标志,所以你将不是抵达 而只是经过,然而总是绕开塌方。 在黄昏时分,地平线喝尽了大海和山岳, 犁过的田野吞下了刷白的三角墙, 你又在黑暗中。于是回想 上釉的前滩和倒影的原木, 把浪花撕成碎片的岩石, 用自己的脚踩高跷的细脚鸟, 安然把自己驶进浓雾里的岛屿, 然后驾车回家,还是无话可说 除了现在你将用这个解开所有风景的 密码:事物明确建立在自己的形状上, 水和地面都去到了极致。 ID:zwmjsg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hfjpx.com/jbyw/15590.html |